青山绿树，碧海蓝天，中国第一。

　　——康有为

　　康有为 （１８５８—１９２７），出生于广东南海苏村。原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后易号更生，世称南海先生，新儒学的宗师，戊戌变法领袖，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政治家，中国近现代文化的先驱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占有重要地位。１８９５年，与其弟子梁启超发起“公车上书”，发出了拯救民族危亡的历史强音标志着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群体觉醒。１８９７年德占胶澳，康有为第五次上书力主变法图强。１８９８年６月１１日，戊戌变法运动正式揭幕，历时１０３天，一时神州为之激荡。变法失败后，康有为流亡海外，“出亡十六年，周游大地，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六十万里”。在文化史上，康有为是一位路标式的人物他学贯中西，思想体系甚为博大，参合西学以改造中学，著《新学伪经考》，一举颠覆了“古文经学”两千年之法统；再出《孔子改制考》，为维新变法奠定了理论基础；在整合中西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写出一部煌煌巨著《大同书》，为未来设计出一个没有阶级、没有压迫、没有国别的大同世界，其震撼力不亚于西方《新世界》等任何一部同主题著作。

　　康有为是中国近代史上“戊戌变法”运动的缔创者，曾被毛泽东称为早期向西方寻求救国真理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新民主主义论》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自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和孙中山，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

　　这是认识康有为的一个精当的切入点，在那个时代，“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历史主题，当时国难深重，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已远远落后于世界发展的进程，为探索救国之路，先驱者前赴后继，创造了历史。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的那段岁月，康有为代表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光荣与命运。

　　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流亡海外１６年，直至辛亥革命后，他才由海外归来，晚年定居青岛。这位深刻影响了中国近代史的巨人一生怀有深厚的青岛情结，可谓与青岛结缘最深的一位文化名人。

　　人文关怀

　　在长期的救国探索与思想实践历程中，康有为赋予青岛以伟大的人文关怀，值得永远记取。他一生中的许多重要史迹都或多或少地与青岛相关，并因此而积淀成深厚的带有强烈爱国主义内涵的青岛意识。历史上，在德占胶澳、戊戌变法、五四运动、青岛主权回归等重大历史事件发生之际，他多次因为青岛问题而发出救亡图存的历史呼告。

　　１９世纪末，内忧外患严重，中国命运深深牵动着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知识分子的神经。１８９７年，德国侵占胶州湾时，康有为痛心疾首，上书光绪，陈言变法图强的紧迫性，这就是著名的《上清帝第五书》，其中写道：

　　顷果有德人强据胶州之事，要索条款，外廷虽不得其详，职从海上来，阅外国报，有革李秉衡索山东铁路矿务。传闻章高元及知县已为所掳，德人修造炮台兵房，进据即墨；并闻德王胞弟亲统兵来。俄日屯买吾米各七百万。日本众议院日日会议，万国报馆议论沸腾，咸以分中国为言。若箭在弦，省括即发。

　　奏书中极尽忧国忧民之情，建议清帝采纳三条对策：“采法、俄、日以定国是”、“大集群才而谋变政”、“听任疆臣各自变法”，力证变法是唯一可救亡图存的国是方略。后来，康有为曾作诗回忆：“此吾青岛昔荒田，粤昔丁酉德攘先。吾时伏阙力争焉，大陈利害言万千。”

　　变法失败后，康有为流亡海外十六年，直到辛亥革命后的１９１３年才归来。１９１８年一战结束，康有为再度向当政者发出收回青岛的呼吁。然获知巴黎和会主权交易的内幕，他惊魂泣血，于是便有了《促南北速议和以应欧洲和局电》，吁请举国团结，一致对外，坚决收回青岛主权。巴黎和会形成《凡尔赛条约》，欲将德国在青岛及山东之权益转让与日本，消息传来，举国震惊。１９１９年５月４日，北京大学生在“还我青岛”旗帜下发出救亡图存的历史性呐喊，力争青岛主权，担负中国命运。５月６日，康有为发出《请诛国贼救学生电》。１３日，他在《公言报》上发表文章，颂赞五四学生“发扬义愤，奉行天讨”的救国盛举，大力声援五四运动，在五四的深层眼光中，康有为看见了青年爱国者的崇高热情。

　　１９２３年寓居青岛之后，承载戊戌精神的大学理想再度成为康有为的生命要素之一。思想启蒙与教育救国，始终是他孜孜以求的目标。早在戊戌之前，他就在广州创办了万木草堂，为维新事业培养了以梁启超为代表的大批人才。寓居青岛之后，他的一大夙愿就是创办一所大学，启迪后辈，以重燃教育救国的希望之火。康有为原先就以教书授徒为业，素以“孔夫子第二”自居，成立孔教会时，他是实际意义上的会长，拟与山东士绅筹办曲阜大学，他曾亲自到曲阜勘察校址，得到一处“环鲁城而绕沂水，形势风景，莫不佳绝”的好地方，并在青岛拟好了大学章程。据《万木草堂遗稿外编》载：“因为曲阜大学工程宏大，成须累年，故欲就青岛先开预科。”他当时选定的办学地点就是现今中国海洋大学本部，这个地方在德占时期称作“俾士麦兵营”，日占时期称为“万年兵营”。１９２３年，康有为在《致方子节书》中曾谈到：“吾拟开一所大学于此，就近收得万年兵营为之，亦相距数百步耳。扶杖看云之暇，与天下英才讲学……”。而当时的胶澳商埠督办高恩洪也在张罗着办大学之事，高氏热心教育，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鉴于回归的青岛尚无一所象样的大学，便在北洋政府首领吴佩孚的支持下，利用万年兵营旧址和各方集资，于１９２４年８月先行一步建成私立青岛大学。在这种情况下，康有为利用旧兵营办学的计划已无法实现，但他的一番运筹为日后在上海开办“天游学院”奠定了基础。

　　康有为是见高识远的文化大师，深感近代公共博物馆在启迪民智方面的独特作用，在“百日维新”期间曾将倡办博物馆作为新政之一，得到光绪帝的首肯。流亡海外期间，他以行家的眼力，购买了不少珍贵文物，当时便计划回国后开设博物馆。由此看来，康有为是中国近现代博物馆思想的先导者，也是实践者。

　　寓居青岛期间，康有为比较宽绰的住所，展览自己收藏的海外文物及中国古代的字画、瓷器、佛像等，他多次开设古董与艺术品展览会，并以近代博物馆布展方式加以文字说明，此举吸引了不少游人，许多外国人也前往观看，有人以巨资求购，其住所遂成为一个实验性的私人博物馆，慕名而来不惜巨资购买展品的人着实不少，而西洋人居多。这种文化活动充实了康有为晚年的思想生活，退出政治舞台的康有为，思想是矛盾的，空虚之中多方寻求抚慰，俨然一位钻入七宝楼台的博物家，精神上的道家倾向展露无遗，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海外归来远世俗，……一片云心返太虚”。当然，他是不可能彻底避世的，就其思想渊源来说，孔教立国的理想亦是康有为的一大追求，晚年在青岛，他做的一件大事就是创立孔教会（万国道德总会），试图复兴儒教，康有为是儒学政治化与宗教化的代表者，他的经历深刻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命运。

　　青岛岁月，康有为的书法碑学思想更趋完善。他重碑轻帖，崇魏卑唐，对天柱山北魏遗刻《郑文公碑》赞誉有加，奉之为巅峰之作。在专门研究书道的著作《广艺舟双楫》中，他这样评价《郑文公碑》：“体高气逸，密致而通理，如仙人啸树，海客泛槎，令人想象无尽。若能以作大字，其浓姿异韵，当如食防风粥，口香三日也。”这段话也适合于欣赏他自己的书法，康有为善写大字，其书法珍品文辞华赡、笔力雄健、意境高远，具有鲜明而独特的风格，史称“康体”，在近现代书法史上享有崇高地位。他的不少墨宝就是在天游园书房写下的，几经辗转，一些真迹重回故居重回青岛，这是一笔值得珍视的文化财富。

　　在景色旖旎的岛城赋诗挥毫，会旧朋结新友，使康有为的晚年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值得一提的是，除与一些旧官僚旧文人往来外，康有为还结识了一位以推翻专制为志向的国民党进步人士李可良。保皇复辟的企图落空之后，面对滚滚向前的历史潮流，晚年康有为在思想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据李可良《我印象中之康有为》一文所述，１９２５年康李二人在青岛结识，过从甚密。当时李可良是国民党员，在青岛秘密从事反对北洋军阀的地下工作。康有为常带女儿到李可良住处吃茶闲坐，唐诗、《新学伪经考》及《不忍》杂志等是他们常谈的话题。当康有为得知李可良是他深为敌视的国民党员时，无比惊讶，由座上站起来，接着又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私交之谊战胜了政治主张。此后，康有为不仅在生活上予以关怀，而且还想方设法掩护李可良的秘密工作。与参与张勋复辟的康有为相比，这是另一个人。

　　诗意青岛

　　从１９１７年初临青岛，到１９２７年在青岛逝世，整整１０年间，康有为写下了大量吟咏青岛优美风光的壮丽诗篇。风光卓异的青岛俨如康有为心中的一处桃源仙境，是他晚年精神世界的一大平衡因素。海外流亡归国后，康有为定居上海，而从上海到青岛的心路流转透露了晚年康有为内心的基本状况，可以问：经历了那么多名城，为何惟独钟情于青岛，以青岛作为终老之地，在康有为心中，青岛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从他的青岛诗篇中，略可窥见一斑。

　　１９１７年１０月初，康有为初来青岛。辛亥革命后，一些清朝的皇室、官僚逃到这里居住。这次他拜见了前清恭亲王溥伟，并于旧历十一月初九日写了长诗《丁巳冬至日游青岛并谒恭邸于会泉》：

　　海上忽见神仙山，金碧观阙绚其间；

　　晓暾乍上映紫澜，楼观飞惊抗情恋。

　　楼阁倚山临海滨，碧波浩荡通天边；

　　吾时伏阙力争焉，大陈利害言万千。

　　今天的汇泉，过去也写作会前、会泉、惠泉。他不仅盛赞了青岛的美丽风光，而且回顾了自己当年在“公车上书”中极力反对德国人占领青岛的情况。游览汇泉后，他又写下《青岛会泉石矶望海观潮高至数丈异观也》一诗：

　　  海水冥濛望石矶，怒涛高拍入云飞。

　　  飞帆渺渺和云水，岛屿青青日落时。

　　这首诗把“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的壮阔气势与百帆点点落日余辉的柔和景象融为一体，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了青岛所具有的独特风光。这次来青岛，康有为住的时间不长，稍作游览之后，便离开青岛去大连。然而，他对青岛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结，发出了“青山绿树，碧海蓝天，中国第一”的赞叹。

　　康有为对青岛的风光深为赞赏，岛上胜景“东园花海”亦出现在他的笔下：

　　岛屿幽深是会泉，海山楼阁似群仙。

　　月明穿过樱花路，尚想花开感往年。

　　在《致方子节书》中，康有为这样描述所见花海景象：“……青岛之红瓦绿树、青山碧海，为中国第一。……第一公园（今中山公园）花木，集全球各种林木二十四万株。全岛皆红瓦新楼，无一黑瓦旧宅。登山而望，近海而游，楼阁华岩，道路净静，金碧照耀，掩映于绿林之梢、碧山之间、沧波之上。朝晖初上，林中爽气袭人，徘徊海浴之场，巡行公园之路，波光云影，花气叶香，万绿青英，沁人肺腑。恐昔人之仙山楼阁亦比不及，诗文不足形容之。”信中还说到崂山：“近日游李村，游九水，又游七十里外海边之劳山，有诗则写不了，暇为我弟写之，得广为传播，俾海外人士皆知青岛之为乐土而来游。”这里明显透露了康有为钟情于青岛的一个基本原因，青岛是他心目中的一大乐土。

　　康有为多次登临崂山，留下了许多吟咏海上名山的美丽诗篇。１９２２年底，中国政府收回青岛，次年，康有为再次来青岛并游览崂山，写诗赞美巨峰：

　　直上崂山巅，夹道万卉繁；

　　奇石起攫搏，满山洪涛翻。

　　这首小诗构思奇特，意境爽朗，奇石繁花，交相生辉，歌颂了多娇的江山。

　　青山碧海海波平，汗漫重游到太清。

　　白果耐冬多阅劫，崂山花闹紫薇明。

　　上面这首诗题为《太清宫》，以花事烘托人意，一山花容寄托着一世深情。这首诗原刻于一块石碑，立于“三清殿”院内，“文革”期间被毁。太清宫身后至今仍存有一通摩崖刻石，这就是著名的康有为崂山诗刻。诗写于１９２４年，共３３０字，并附有１２７字跋。这是一首五言排律，洋洋洒洒，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海洋文化情思，内心仙境与海上名山吻合了。康有为诗刻具有相当高的文学与艺术价值，是青岛一处重要的人文胜迹。

　　１９２５年５月，康有为同次女康同璧、外甥罗邦荣同来青岛，恰逢公园樱花盛开，去赏樱花，流连于樱花树下、汇泉湾畔，作诗《重游青岛示佳重孙》：

　　海气苍苍岛屿回，山巅楼阁抗崔嵬。

　　茂林峻岭百驰道，又入仙山画里来。

　　这就是康有为心目中的青岛，相对于上海，这里少了一些繁华与芜杂，多了一份爽阔与安适。他曾直言“在青岛如同在仙境一样”，于是万般钟情流溢于诗篇中，呈现出一个亲近自然的康有为。

　　“诗言志，歌咏言”。康有为的这些绝妙诗作，从不同角度描绘了青岛的山和海，抒发了自己热爱祖国河山的深情。他在青岛留下的一些诗作，精美富有个性，今天读来犹感韵味无穷。这是其文学成就的一部分，也是百年青岛的一段艺文盛事。从康有为的诗篇中，分明可以感受到青岛山海相融的独特魅力，他以独到的眼光观察青岛，倾注于笔下，每每有佳构，洋溢着对这座海上名城的博大情感，透露了寓居青岛的基本动因。

　　故园春秋

　　康有为的青岛寓所正是他心目中的一处海上仙居。

　　截海为塘山作堤，茂林峻岭树如荠。

　　庄严旧日节楼在，今落吾家可隐棲。

　　这是１９２４年康有为购得青岛寓所后的一首诗作，题为《甲子六月领得青岛德国旧提督楼》。此前的１９２３年夏历五月，康有为第二次到青岛，当时青岛已从德日两代殖民者手中回归中国，胶澳商埠督办熊炳琦接待了他，奉为上宾。游览观光后，康有为深感这里适宜居住，作为城市优于上海，遂产生了长住青岛的念头。当年５月２７日家书中写道：“青岛气候极佳……今各人住客栈极贵，俟得屋，当电告，至时可来青岛，实则远胜沪矣，沪无可怜。”不久，他看好了福山路６号（今福山支

　　路５号）的一幢德式建筑，并以租赁的方式入住其中，开始了前后四年寓居青岛的岁月。他对这所住宅甚为满意，家书中写道，“吾今得宅，即德人初得青岛时之旧提督楼。屋虽卑小，而园甚大。望海绿波，仅距百步。……今虽租之，然青岛官地，无非租者，可继续租去。管公园者为我布置林木花卉，日间可迁入。”他租住一年后，便花了一千大洋买下了这座楼房及其花园，以便长居，于是便有了上面这首诗，购得新居的喜悦心情溢于言表。所谓“旧提督楼”说法有误，德国提督楼只有一处，就是位于信号山南麓的“德式官邸旧址”（迎宾馆），而小鱼山的这所房子实际上是德国海军上尉、总督副官弗莱海尔·利利恩可龙的宅第，始建于１８９９年至１９００年之间，是青岛最早的一批德式建筑之一。

　　诗中“隐棲”两字不可忽视，实际上点出了他当时的一种心境，经历了变法的激昂与失败，经历了长期的海外流亡生涯，在山清水秀的青岛得到了一处近海楼台，其欣喜之情油然而生，自以为得天所赐。１９２４年，前清恭亲王溥伟离青时曾以家具什物相赠，于是在二十世纪初的历史烟云中，这所房子就这样怪异而迷离地存在着，投射着思想者、德国上尉与晚清皇族的三重景深。流亡归国后，康有为定居上海，与青岛相遇后，内心一直怀有长居的夙愿，相对于上海的喧嚣与繁杂，青岛多了一份爽阔与安逸，的确有一种“与天相游”的韵味，寄心于海，游心于天，几经入世的奋斗与磨难，寓居青岛的岁月焕发了一种亲近自然的愿望，他获得了归宿感。当然，真正的归隐并不符合康有为的性格，他还是要做些入世之事的，于是便有了创办大学和创立孔教会的事。康有为故居又称“天游园”，“天游园”这个名字有些来头，并非随意而定，六十寿辰的时候，逊帝溥仪曾送给他一面寿匾，上书“天游堂”三字，于是康有为因此而自号“天游化人”，并将青岛寓所命名为“天游园”，以感念前清皇室恩德。所谓“天游”，按照康有为自己的解释，意为“心游物外，驰骋于九天之上，徜徉于寥廓之间，千秋一瞬，山岳一丘，欲念既少，身心泰然，方寸和平，福在其中，无物撄心，此天游之真谛也”（见刘海粟《齐鲁谈艺录》第８８页，山东美术出版社１９８５年）。康有为毕竟不是出世者，但“天游”两字的确流露了他晚年的一种身世感念和生存理想，这一点，一如馆藏康有为真迹“撄宁簃”横幅所体现的意味，透出了人文先驱对青岛山海形胜之地的心理感怀，虽然在寓居青岛的岁月中，他终究难以从艰难世事中彻底脱身，而且依旧不切实际地幻想着君主立宪，勉力于孔教救国之梦，但是无论如何，在

　　经历了戊戌之痛和漫长的海外流亡生活之后，登临山清水秀的海上青岛，一座美丽城市赋予他亲切的自然关怀，而他所赋予这座城市的则是宝贵的人文关怀，天游园正是思想者与城市相互关怀的联结点。

　　他的几个子女在青岛读书时也都住在这里，这里记载着康家的一些美好时光，人们一度把这里称为“康家花园”，闻名岛上。当时的面积远远大于现在康有为故居的规模，是一处依山临海、幽深敞亮的堂奥之所，前临汇泉湾，后接福山路，十分开阔，可谓占尽了山海之宜。当时住在青岛的许多晚清遗臣及社会名流常来作客，这里成为当时一处著名的文化交际场所，恭亲王溥伟、原京师大学堂总监劳乃宣及国民党人李可良等都是其座上客，房子里摆设着许多珍贵的藏品，俨然一家私人博物馆。

　　康有为之所以放弃上海而移居青岛，必然有其深邃的心理动因，似乎青岛是唯一能够为他提供天游环境的城市？当然，青岛地近孔子故乡而且中西合璧也是一个因素，他想在此山海形胜之地颐养天年，清整国故，复兴道德救国的理想。但是一切似乎笼罩在悲凉的海雾之中，充满了宿命感。他竟然早已在岛上为自己选好了墓穴。身为孔教总会首长的康有为是一代大儒，但并不像孔子那样“敬鬼神而远之”，晚年他十分迷信风水，热衷于扶乩问卜。１９２３年，康有为曾游西北，经洛阳，过函谷，赴华阴，登华山，渡渭水，吊汉陵，到达青岛后，仍以善观风水的堪舆家自命。据李可良回忆：“他常常约我到各处山中看风水地。最后在李村南一个小山上看到一处。他认为是好风水地，嘱我代为设法购买，最后由一个同事替他用４０元的代价买妥（《我印象中之康有为》）。”康有为在去世前常常夜观天象，遥望满天星斗，无限感慨地说：“中国我无立足之地了，但我是不能死在外国的。”这充分表达了这位从“先时之人物”（梁启超语）到时代落伍者的悲凉心声和对祖国的无限眷恋之情。

　　最后的时光意味着太多的憧憬与遗憾。１９２７年３月８日，在上海愚园路游存庐度过七十生日之后第十天，康有为启程赴他为之呐喊、为之倾心的青岛，决意长居岛上。其女康同璧回忆当时情形：“先君离沪时，亲自检点遗稿，并将礼服携带，临行，巡视园中殆遍，且曰：我与上海缘尽矣（《康南海自编年谱（外二种）》第２３５页，中华书局１９９２年）。”令人倍感意外的是，不久之后３月２９日，一次秘藏阴谋的饭局竟奏响了丧钟，在中山路上的英记酒楼，康有为饮鸩罹病，隔日凌晨即瞌然长逝，一代人文先驱的苍茫人生历程就此终结，时光凝固在１９２７年３月３１日凌晨５时３０分。逝世后，葬于他亲自选定的李村象耳山（亦称枣儿山，今崂山宾馆侧）墓地。“文革”期间，墓地被破坏，幸其遗骨被青岛市博物馆保藏。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筹划重建康墓，因原址已修道路，几经选择并经康氏家属同意重建墓葬于浮山西麓之茅岭，背山面海，立花岗石碑，正面刻有“康有为先生之墓”七个金色大字，墓后植柏６株，以纪念戊戌六君子。康有为的弟子刘海粟重新撰书墓志铭，颂扬了康有为一生的不凡业绩，碑文结笔于“文章功业，彪炳千载”。

　　诚哉斯言！康有为已经故去，但是他具有开创性的思想与实践是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他领导的戊戌变法运动对近现代中国所产生的影响极为深远，光耀千秋；他融合东西方文化的努力弥足珍贵，博大的世界视野充满了历史的启示；对于青岛，他的伟大关怀与深情赞美意味深长，从康有为那里，可以发现百年青岛的人文奥秘。今天，位于汇泉湾畔、小鱼山下的康有为故居已经成为“文化青岛”的一个重要象征，俨如近现代文化的一个路标，历经风雨而演成青岛历史文化名城的一处人文殿堂。１９８４年１２月２４日，青岛市人民政府把这座名楼正式命名为“康有为故居”，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１９８７年故居经整修后局部开放，开始接待游客。２０００年９月，故居全面修竣，建筑面积达１１２８平方米，百年名园焕发了新的生机。这是目前青岛市内唯一对外开放并辟建为专业博物馆的文化名人故居，现为山东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山东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康有为的文化智慧有待进一步解读。对于青岛，康有为的意义远未被澄清。寓居青岛岁月虽然短暂，但康有为的到来，标志着青岛近现代文化史的一个高度。后来，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伴随着国立青岛大学（后改称国立山东大学）的诞生，闻一多、老舍、杨振声、沈从文、梁实秋、洪深、陈梦家、黄敬思、游国恩等人文学者和童第周、黄际遇、王恒守、汤腾汉、任之恭等科学家齐聚青岛，形成耐人寻味的文化名流寓居现象，人文荟萃的往事令人怀想。如今，以天游园康有为故居为龙头，小鱼山周围形成特色鲜明的文化名人故居区，这是一条珍贵的人文链，清晰地显现了百年青岛的文化命脉，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进一步加深对“康有为与青岛”这一文化命题的理解。

　　（作者：邱吉元 长  风）

　　主要参考书目：

　　①《康南海自编年谱（外二种）》，中华书局，１９９２年。

　　②《青岛名人游踪》，鲁海编著，青岛出版社，１９９７年１月。

　　③《青岛文化资料》（内部资料），第七辑，青岛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１９８６年１１月。

　　④《青岛文化史料》（内部资料），第三辑，青岛市志文化分志编 纂委员会办公室编，１９９６年。

　　⑤《青岛文博论丛》，马芹桥、周荃主编，青岛出版社，１９９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