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冬凉夜，乘胶济车蜿蜒东来，于万家灯火中孤单单到青岛，浴着清清冷冷风，打着寒噤，沿了老长老长的石栏杆步履彳亍，望着远远时明时灭的红、绿灯，听左边澎湃的大水声音，默默中模糊影响，我意识到了海。

　　——吴伯箫

　　吴伯箫主要作品书目

　　《羽书》（散文集）（《文学丛刊》第七集），１９４１年，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

　　《潞安风物》（散文集），１９４７年，海洋书屋出版社。

　　《黑红点》（散文故事集），１９４７年，东北书店。

　　《出发集》（散文集），１９５４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   

　　《烟尘集》（散文集），１９５５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   

　　《波罗的海》（英译本诗歌集），１９５７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

　　《北极星》（散文集），１９６３年，作家出版社。

　　《吴伯箫选集》，１９６３年，香港文学研究社。

　　《忘年集》，１９８２年４月，百花文艺出版社。

　　《吴伯箫散文选》，１９８３年，人民文学出版社。

　　《吴伯箫文集》，１９９３年１０月，人民教育出版社。

　　吴伯箫（１９０６—１９８４），现代著名散文家、教育家。原名熙成，字伯箫，山东莱芜人。１９１９年入曲阜师范学校读书，１９２５年北平师范大学就读并开始文学创作。１９３１年，大学毕业后来到国立青岛大学工作。抗日战争前，先后在济南乡村师范、山东教育厅、莱阳乡村师范任职。抗战期间，到延安参加革命文艺工作。抗战胜利后，到张家口华北联大任中文系副主任，后到东北任东北大学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文学院副院长。１９４９年，出席全国第一次文代大会，被选为理事、秘书长。后历任沈阳东北教育学院副院长、人民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等职。

　　山屋的主人

　　１９３１年初冬，大学毕业后的吴伯箫从北平来到了青岛。他写道：

　　  那年初冬凉夜，乘胶济车蜿蜒东来，于万家灯火中孤单单到青岛，浴着清清冷冷风，打着寒噤，沿了老长老长的石栏杆步履彳亍，望着远远时明时灭的红、绿灯，听左边澎湃的大水声音，默默中模糊影响，我意识到了海。旅店里一宵异乡梦，乱纷纷直到黎明；晨起寂寞与离愁，正自搅得心酸，无意绪，忽然于窗启处展开了一眼望不断的水光接天，胸际顿觉豁然了，我第一次看见了海。

　　吴伯箫来青岛不久，在国立青岛大学找了一份工作，任校长室职员，薪金微薄。１９３２年夏天，他搬到了八关山山麓栖霞路上的一处陋舍里。安居以后，他环视陋舍四周的青山翠峦，只见“屋是挂在山坡上的，门窗开处便都是山”。他思忖着为小屋起一个名字，“不叫它别墅，因为不是旁宅支院颐养避暑的地方；唤叫什么楼也不妥，因为一顶一底，顶上就正对着天空。无以名之就姑且直呼山屋吧，那是很有点老实相的”。于是，这处陋舍便被叫做“山屋”，吴伯箫就成了“山屋”的主人。当时，与他住得比较近的，有住在福山路１号的洪深和福山路３号的沈从文。

　　从搬进山屋居住以后，吴伯箫“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原来地方太偏僻，离街市太远啊……”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对这“山屋”产生了感情。

　　他用那饱含热情的笔，吐露了自己的心曲

　　  象东风吹过经冬的衰草似的，展眼就青到了天边。恍恍惚惚的，屋前屋后有一片啾唧的闹声，象是姑娘们吵嘴，又象一群活泼泼的孩子在嘈杂乱喝；兀的不知怎么一来，哪里‘支幽’一响，你就醒了。立刻你听到了满山满谷的鸟叫。缥缥渺遥的哪里的钟声，也嗡嗡地传了过来。你睁开了眼，窗帘后一缕明亮，给了你一个透底的清醒……

　　房子虽然简陋，但是他满怀信心地写道：“……倘若你来，于山屋，你也会喜欢的吧？傍山人家，是颇有情趣的……”

　　吴伯箫对这“山屋”愈爱愈深，后来写文章也曾用“山屋”作笔名。《山屋》、《岛上的季节》、《阴岛的渔盐》、《海上鸥》等许多情韵深厚、优美质朴的散文名篇，都是在山屋里写就的。

　　现在，吴伯箫当年居住的山屋处，旧迹不再，已经盖起了幢幢高楼。

　　岛上的季节

　　吴伯箫初到青岛，“地疏人生”，“寂寞胜过辛苦”。但是，他常常“一个人跑到远离市镇的海滩，去躺在干干净净的沙上，晒太阳，听海啸”，“悄悄地玩味着那船头冲击的叠浪，烟囱上掠了长风飘去的黑烟”，惬意极了。

　　他夏天到海上游泳，清晨和黄昏去海滨散步、看日出，对大海产生浓郁的感情。

　　生活上，他养成了“爬山、逛海、穿树林的习惯”，无论是黎明、黄昏，或是中午，到“各处遨游”。有时乘一叶扁舟去大海之上，三天五天还要玩一次网球。

　　当然，在青岛不可不游崂山。１９３４年，吴伯箫曾乘“海琛号”军舰去了崂山。他当时感觉，“人虽多，嚷嚷而已，去年的游兴没处找。留一宵，拾墨晶一小块……抛锚停船时，天已然黑了，抬头都是星”。他豪情大发，顺口溜出两句话来：

　　  崂山归来兮，满船的风；

　　  俺要回去也，满街的灯。

　　他还和朋友们一起去阴岛（今红岛）。阴岛曾经是胶州湾内的第一大岛，有“阴岛八景”的名胜，岛的两侧是著名的胶州湾盐田。过去，每天从小港有班轮通往阴岛。他说，“动机是看乡间风物，带便访访古齐国的渔盐之利”。乘船到了阴岛，他感觉“不知怎的一个概念，以为‘岛’总该是岗峦起伏嶙峋多山的，阴岛却出乎意料来得比较平坦”。

　　１９３６年夏，吴伯箫迁居到了观象山麓的观象一路，从济宁路去距离要近许多。这里有一条小巷，但不是路，是石阶，他认真数过，一共有６２层。对这处新居，他又写了《记岛上居室》一文，其中写道：

　　  ……两层的楼房，坐落在一个小山的顶上。晾台伫立，是可以俯瞰全市、远眺海山的……

　　他深深地爱上了青岛，爱青岛的形、色、神、韵。

　　他笔下的许多传世之作，就是写青岛的。其中散文《岛上的季节》，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岛城的四季：

　　  春天，“那苍然的山松透过一层新绿就很够使人高兴得嚷起来呢。接着那火烧不尽的漫坡荒草重新披起一袭绿衣，一眼望去就几乎看不到赭黄的土色了……”；

　　  夏天，“海上的落日最美：碧涛映着海霞，银浪掩着金沙，云霓的颜色也是瞬息万变的。加以海鸥飞回，翠羽翩翩，远远的帆影参差，舟楫往来，那晚景真值得使人留恋往返……”；

　　  秋天，“单看重九后那遍野的红叶就抵得过阳春天那满山的花草不是？那不只是美丽，简直是灿烂……”；

　　  冬日，“夜深人静，领略礼拜堂的钟声……圣诞节过后，匆匆就是年了……”。

　　谈到在青岛期间的文学创作时，吴伯箫曾说：“那时不自量力，曾妄想创一种文体：小说的生活题材，诗的语言感情，散文的篇幅结构。内容是主要的，故事、人物、山水原野以至鸟兽虫鱼；感情粗犷、豪放也好，婉约、冲淡也好，总要有回甘余韵。体裁归散文，但希望不是散文诗。”

　　在青岛时，他写过一篇《海》，其中写道：

　　……海风最硬，海雾最浓，海天最远。海的情调是最令人憧憬迷恋。海波是旖旎多姿的。海潮是势头汹涌的。海的呼声是悲壮哀婉、訇然悠久的。啊！海！谁能一口气说完它的瑰伟与奇丽呢？

　　他还说：“刚到青岛时写过一篇《海》，有选家把它归入散文诗，自己就深深感到当之有愧。”

　　１９８２年时，他出版了散文集《忘年》，其中把在青岛写作的散文而未收入《羽书》的几篇，也收了进去。

　　与《避暑录话》的朋友们

　　１９３１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东北三省。来青岛后的１９３２年，吴伯箫在《民国日报》担任副刊编辑。他在全市人民抗日救国的疾呼声中，“结果针对‘不抵抗’才写了一篇《黑将军挥泪退克山》”，这家报纸因将刺杀日本天皇的一位朝鲜人称为“义士”，结果激怒了在青岛的日本人，“报馆就被日本浪人放火焚毁了。从此黑云压城……”从此，《民国日报》再也没有出版过，吴伯箫也因此失去了这份工作。

　　３０年代，青岛以山海秀美、文化发达而吸引了大批著名文人客居，积聚起厚重的文化氛围，形成文坛鼎盛时期。在青岛，吴伯箫结识了许多文坛好友，如闻一多、王统照、洪深、老舍、臧克家、孟超、李同愈等。

　　他为了编辑《民国日报》副刊，“又联系一些新露头角的诗人、作家，如李广田、臧克家、李辉英等。曾梦想以写作为业，挤进他们的行列”。

　　１９２７年，王统照举家迁到青岛，住在观海二路４９号，在此生活了近３０年。在这里，他开辟了青岛新文化运动的处女地，常常接待上门请教的文学新秀，吴伯箫就是王统照书斋里的常客。吴伯箫曾回忆说：“在观海二路的书斋里，同你送走了多少度无限好的夕阳，迎接过多少回山上、山下的万家灯火。”王统照也著文回忆：“我少不了与他（吴伯箫）有晤面的机会。那软沙的海滨；那黑石重叠的山谷；那大公园的海棠径上；那个小小的庭院中——饮‘苦露’（酒名），斟清茗。或当风雪冬宵烧饼铺外的匆匆招呼；在炫彩的碧波上隔日相遇；在老舍的二簧腔调的猛喊之下，彼此纵笑。”他们常常聚饮的小酒馆叫“茂荣丰”，４０多年以后，吴伯箫仍记忆犹新，可见当时他们情感之深。

　　吴伯箫也是老舍书斋里的常客，曾回忆说：“‘九·一八’以后在青岛，老舍是大学文学教授，而我是文艺学徒。我比他小六岁，在他滨海的书斋里却是常客。他那住房进门的地方，迎面是武器架，罗列着枪刀剑戟；书斋写字台上摊着《骆驼祥子》的初稿，一武一文，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自称与老舍是“忘年的朋友”。１９３７年，吴伯箫在莱阳简易师范任校长的时候，老舍应他的邀请，“不顾长途汽车的劳顿，慨然答应去讲学”。相交甚厚，足以明证。

　　吴伯箫同一些文友们常常聚会，“坐办公室的空隙里跟着他们写点短文。约有半年的时间，曾三五熟人定期聚会，各带小说、诗或散文，大家传着品评议论。相约不吹捧，倒免不了吹毛求疵了也不自惭、自卑，说自己的作品不好（为什么不尽量往好里写？）但争取彼此推敲。这就自然形成了鞭策与鼓舞，各自拼命下功夫，互争下一次聚会时的一步进步。都作他山之石，切磋琢磨”。

　　１９３５年７月，吴伯箫、王统照、老舍、洪深等文艺界同仁，在《民报》开辟了文艺副刊——《避暑录话》。“避暑”意取：一避炎热的天气，二避反动派的炎威，以文会友。到１９３５年９月，共出版１０期。他们有时聚集海滨，有时在观海二路王统照旧居，每次相会，不论人数多少，都谈文论诗，相互切磋。

　　《羽书》归来

　　《羽书》是吴伯箫的一本散文集，其中的作品，很多是３０年代在青岛期间写成的，如《山屋》、《马》、《阴岛的鱼盐》和《海上鸥》等。

　　吴伯箫于１９３６年离开青岛，初在济南，后至莱阳，但仍时来青岛与旧友相会。

　　１９３７年卢沟桥事变后，王统照要离开青岛去上海。吴伯箫把大学毕业以后６年时间写的文章剪贴成集交给他，说：“你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印就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印就存在你手里吧！”

　　１９３８年４月，吴伯箫辗转到了延安，投身于革命斗争中。此后，一直在解放区工作，与沦陷区的朋友失去了联系，对交给王统照的那本散文集也逐渐淡忘了。

　　王统照却不负重托，历经两年，终于在孤岛时期的上海，使该散文集由巴金主持的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题名《羽书》，收入《文学丛刊》第七集。王统照以“韦佩”的笔名为《羽书》写了序。

　　《羽书》正式出版了，但是吴伯箫时在陕甘宁边区任文化协会秘书长，对此全然不知道。直到１９４９年春，当年“山屋”的老友孟超，从桂林寄给了时在长春的吴伯箫一本《羽书》，他才知道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已经在８年以前问世了。他的这本《羽书》，在“文革”中被抄走了。

　　１９４９年７月，第一次全国文代会在北京举行，这是一次作家的大聚会。巴金与吴伯箫见面，顺便问他收到《羽书》的稿费没有，吴伯箫说不知道稿费的事，因为他当时在延安，而稿费是寄到济南的。巴金听后惊讶地说：“哎呀，这里边有鬼，受骗了！”

　　接着，巴金就把寄稿费的经过告诉了吴伯箫，“《羽书》一出版，我们就寄稿费给你。你收到以后，用左手写一封信给我们，说是右手在跟敌人作战时受伤了，希望再寄一点稿费养伤。我们就又寄了第二笔……”。显然，《羽书》的两笔稿费都被人冒领了。这件事成了现代文坛上一件没有结果的“公案”。

　　《羽书》这本优美质朴的散文集，是他在青岛生活的一个重要纪念。花城出版社于１９８１年重印《羽书》时，扉页上的吴伯箫照片就是１９３４年摄于青岛海滨的，这是他一生永恒的纪念。

　　（作者： 邱吉元）

　　主要参考书目：

　　①《青岛名人游踪》，鲁海编著，青岛出版社，１９９７年１月第一版。

　　②《青岛文艺漫话》，青岛市文化局编，青岛出版社，１９８８年１月第一版。

　　③《山东大学（青岛）人物志》，山东大学校友会编，海洋出版社，１９９１年１０月第一版。

　　④《文化艺术志》资料汇编（第十辑），山东省文化厅史志办公室、青岛市文化局史志办公室编印，１９８６年１２月。